第十一章 (1/2)

小六听见爹叫他，头也不回，“等会就来！”他跑进，然后才慢腾腾地走到宋树根的面前。“唷，爹，太阳从西边上山啦？无缘无故喝起酒来了，还炒上了鸡蛋。爹，什么事这么高兴？”

宋树根招呼儿子坐下。“小六，喝一口。是男人是应当学会喝酒的，要不然被别人瞧不起。但是，记住，不能喝上瘾！”

小六接过爹递过来的碗，小心地喝了一口。像一团火球又像一把利刃直捣喉咙，小六呛得龇牙咧嘴，脸马上涨得通红。看来，他真的不是他老子的种，没有遗传到老子一丁点影子，连男人最起码的本事喝酒都不会。

败兴！窝囊！末代的种！宋树根十分沮丧。转念一想，也好，不会喝就不会贪杯，不会被酒精刺激发生冲动，既不会闯祸还能省钱。“儿子，不会喝也好。酒这个东西既是好东西也是坏东西，有人靠它兴家，也有人为了它败家。”

“爹，您说的不对吧？吾听西邨——”小六立即想到西邨给他们这帮小徒弟说的《水浒》、《封神榜》和历史故事，发觉自己顺口说漏了嘴，连忙纠正，“不、不，是吾们西村的老人说的，自古以来凡是英雄好汉譬如武松鲁智深，凡是文豪诗仙譬如杜甫李白，都是斗酒十肉的豪爽人。吾不会喝酒，是当不了英雄好汉，更成不了文豪诗仙了。”

“没出息的东西！”宋树根又气得差点吐血。本来酒精已经麻木了神经，思想就是一根筋，缺乏了逻辑更失去了理智。“噗！”一个耳刮子打在小六的脸上。

小六条件反射似的马上捂住了脸，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可是，没有哭。

小六的娘听见了，好像这个耳刮子打在了自己的脸上，马上跑过来与丈夫厮打。“你打！有种你把他打死！把吾也打死吧！把吾娘儿两个都打死了你才省心！宋家断了代绝了后你才闭眼！呜、呜！”

被这一闹，宋树根醒了一半。“噗！”他自己抽了自己一个大嘴巴，马上把儿子搂过来，抚摸被打得红肿的地方。“儿子，是爹出手太重了。可、可你，你这没出息不争气的东西，怎么不听爹的话，非要拗，拗什么哟！你怎么就不懂爹的心思呐？爹只有你一个传代的种，舍得打你吗？爹没日没夜地忙，像鸡一样扒，像狗一样嗅，像猫一样偷，为啥？不都是为了你？叫你远离那野种西邨，就是要你记住，一定要争口气，超过他，不但学习上要超过他，吾们家的房子也要超过他。你还不知道吧，那野种不学鹞工去学医了，徐家的手艺断代了，这块绊脚石终于被他自己搬走了！哈，好得很哟！”

“不会吧，爹？西邨学医了？吾怎么没听说？”小六不相信。

“爹还能骗你？是他徐雪森今天在合作社里亲口说的，那还有假？吾回来的路上特地去问过那老不死的恶霸黄甲祺，他也说有此事，错不了的。儿子，压在爹心上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今后，在西村，爹就是头牌鹞工师傅。你好好念书，再过几年，爹就把手艺传给你，你就是鹞子大王，谁也无法与你争，稳坐西邨鹞工的头把交椅！吾们宋家就发啦！”宋树根的脸上泛着红光，开始手舞足蹈，真有不知天高地厚的模样。

小六仍然不相信他爹说的话。西邨明明白白说要开鹞子工厂的，而且还把自己设计的新型鹞子的图样展示给小徒弟们看，那样子比起他爹做的土鹞子来，不知要好上多少倍，更让人觉得可爱。还有呢，还有形态各异千奇百怪的花灯，真让人眼花缭乱、爱不释手。如果照图做出来，一定很受欢迎。西邨怎么可能轻易放弃？凭他的了解，西邨是不可能做半途而废之事的。

“爹，您一定是听岔了。西邨不会不做鹞子的。吾听——，吾听同学说，西邨将来要开鹞子工厂呢，用机器、用流水——，就是凤凰河里流水一样的办法，大批地做鹞子扎花灯。还要成立专门卖鹞子的销售队伍，把鹞子卖到全县、全省去，还说要批发到全国去哩！”为了证明爹听岔了，顾不得了，小六居然说出了不该说的秘密。可一说完，他就后悔，心里“砰砰”地跳，生怕爹的拳头砸过来。

宋树根又发火了，却没有伸拳头。“你这没出息的种！你怎么对爹说的话一个字都不信，偏就听信那‘嚼百蛆’杂种说的胡话？开鹞子工厂？做他娘的大头梦！他一家七口窝在猪圈一样的草窝里，还奢谈他娘的工厂！工厂开在哪？开在他娘的屁股板上？笑话！这不是说梦话胡话是什么？你就信？”

爹没有打他，小六的胆子壮了一点。“爹，是真的，是吾有——，有一次亲耳听到的，西邨画的图样都看到了。而且，爹，吾们西村的、桥庄的，还有周围的村比如北港的，许多同学都拜西邨为师，将来都是西邨鹞子工厂的工人。”

“什么？都拜那个野小子为师？他也能称师？你——、你，你也拜了？”宋树根疑惑了，瞪着血红的眼睛盯住儿子。

小六不敢承认。他知道，如果这时候承认，非得挨一顿打不可，而且，最主要的是，他爹真会操上扁担之类的东西去找他的师父西邨算账，这就把自己暴露了，就有被师兄师弟讥讽甚至责打的可能，更重要的是会被师父逐出“师门”、断绝与三妹来往的危险。那就什么都完了！

“爹，吾是想探个究竟！想跟着学。学都不许吗？”为了避免挨打，最老实忠厚的人都会信口说谎的。小六胡乱编了个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