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1/3)

车上的乘客并不多，都是从前一站也许是起点站上来的。几个疲惫不堪的人沉下脑袋在打瞌睡，颠簸的汽车把他们的头甩得像挂在藤蔓上的南瓜左右摇摆前后晃动。最后一排坐着一位五十多岁中等身材脸色白皙戴着金丝眼镜的男人，两腿微微岔开双手抱在胸前微闭双眼，面容儒雅，神情沉稳，随着汽车的颠簸，身子不时跳动。“梁教授，您靠到我身上吧！”旁边一位约摸三十岁的男青年低声地征询似的说。

“梁教授？是梁思成？”西邨注意起来，往后看了一眼。

被称为梁教授的中老年人没吭声，也没睁眼，抽出抱在胸前的一只手微微摇了摇。

男青年歪过头凑过去，还是压低嗓子说：“让您坐小车您偏不坐，您的脊髓受过伤，年纪又大了吃不消嚒！”

这下梁教授开口了，说了一句，但只有两个字：“锻炼！”说完，抿了抿嘴角。

“您看，您的腿都浮肿了！回到家得用热水泡一泡！”男青年弯下腰拎起梁教授的一只裤管，用手轻轻地捏了捏他的小腿肚子。

“好的好的。哎，”梁教授睁开了眼斜睨男青年，“你的注意力怎么全在这上面？考虑没考虑我给你出的题？东陵的修葺方案，特别是菩陀峪定东陵的几个楼子如隆恩殿、明楼、宝顶怎么修怎么维护想了没有？明后天拿个方案交给我。”

修葺东陵？谁有这么大权力这么大本事管东陵？普通人连靠近它都很困难。是了，他一定是梁思成！竟与大名鼎鼎的梁思成教授同车！是巧合又不是巧合，是命运的安排。早也不行晚也不行。偏偏今天为了黎纹萍从城里赶来，又被“油二鼠”的事耽搁，才不期遇上了朝思暮想的梁思成教授。好像是不经意间到了天上，又碰面遇上了玉皇大帝。机会不能错过。西邨壮起胆，在跌跌撞撞中走到车尾，带着怀疑问：“您就是梁教授？”

梁教授旁边的男青年警惕地伸出一条胳膊挡在前面，梁思成睁开眼微笑着，“我是，梁思成。”

“啊，真是您？”西邨很激动，瞪大了眼睛咧开了嘴。

“喔，难道你见过假的梁思成不成？哈哈！”梁思成大笑，很开怀的大笑，失了儒雅的风范变成了孩童。“小同志，叫什么名？听口音不是北京人啊，来，过来坐。”

西邨没有坐，叉开两腿站在梁思成面前。“梁教授，我是从南方来的，叫徐西邨，是专门来投奔您的。”“投奔我？哈哈！你把我当山大王了？有意思！”梁思成又笑了。西邨自知失言，连忙纠正：“不不，是想报考您的专业学建筑。”“哦，学建筑？”“对，学建筑！”“现在在哪里上学？几年级了？”“我现在一边自学一边在紫禁城里搞拆建，挣钱养活自己。”“在紫禁城拆房子？搞破坏嚒！”

梁思成的脸色阴沉下去，没了笑容，眼睛又闭上了。西邨很疑惑，以为是自己说了错话或者是那个举动惹恼了梁教授。

也许是觉得自己的行为过于外露，也许是觉得不应该责备无知更无权的年轻人，梁思成强打笑颜，说：“那我问问你，你为什么要学建筑？你对建筑了解多少？”

西邨想了想，说：“我现在什么也不懂，但是我认为，建筑就是把过去变成将来，再把将来变成现在。”

“哦？把过去变成将来，再把将来变成现在？有意思！”梁思成对站在对面的小青年显然感了兴趣，马上挺起上半身，“你这话很特别，好像对建筑有独特的理解，有点与众不同嚒！能详细说说什么意思吗？”

西邨窘住了。刚才说的话也是朦朦胧胧的感觉，他还没有周密考虑过，既然说出了口，梁思成又盯着追问，便补充说：“我所谓的‘把过去变成将来’，就是在研究古代包括一切过去的中外建筑的优点、特点的基础上判断未来发展的方向、走向，就是说设计师要有未来眼光；设计出来的建筑既保持历史又超越历史、既保留传统又适合未来。‘把将来变成现在’的意思是，在正确研判未来的基础上，再回到现实中来，设计出既有发展眼光更符合现实需要的实用的建筑。”

“说得好！很精辟！小徐，你很有头脑！看来你对古建筑有过研究。”梁思成向来是不当面夸奖人的，现在对一个陌生的小伙子给予表扬，实在是难掩心中的喜欢。西邨有些害羞，马上说：“不不，梁教授，我读过您写的一本书，我刚才说的话其实是我的读后感想，还不知道对不对呢！”“不错不错，你的体会很深，是学建筑的好苗子。”梁思成来了精神，身上的疲劳消失了。“小徐同学，学建筑，包括学任何专业，最最重要的是精神，就是热情、热爱、理想、毅力，需要坚持不懈的努力。任何好奇、冲动、盲目以及诸如此类的杂念是学不好更学不透的。好好努力，你会取得成功的！”

梁思成这是明白无误地肯定了西邨，来北京，学建筑，这条路是走对了。西邨很激动。“梁教授，那您能收我这个学生吗？”“收！但是，我不是旧社会的山大王，不是从前帮会的头目，你得参加高考。如果不够清华的录取线，小徐，也不要灰心不要气馁，在新中国新社会，干什么都有光明前途！”

汽车到站，旅客各奔东西，梁思成勉励的话在西邨耳边久久回响。这是意外的一堂课，是迷茫中的灯塔和充气站。得到梁思成的肯定和鼓励，西邨认定原来的计划是正确的，下决心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