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1/3)

提起儿子西邨，徐雪森还真有些想念。“耀华玻璃制品厂”正式开工的时候西邨娘就向他念叨过。当初是为给儿子找出路才支持他背井离乡去讨生活的。他清楚，学建筑说起来好听，造最大的房子也是泥瓦匠加木工匠，就算真能拜上国际公认的大师梁思成为师，还不知他能不能出人头地。既然村里办起了工厂，各家各户高小文化的孩子都进了厂，西邨毕竟是初中毕业生，进厂是合情合理的，也是自己一句话的事，谁都不会有意见，为什么还让儿子在外寄人篱下风里来雨里去的东奔西闯？当年自己在外漂泊了好几年，吃过的苦头他是清楚的。但他又不想让儿子走自己的老路，不想学老母鸡围着鸡窝转，不想像他父亲那样把儿子拉回来绑在自己身边，所以，西邨娘念叨的时候他就很干脆地说不要挡儿子的道，不要用自己的水平去限制儿子的发展，说各人头顶自有一爿天，谁也不知道哪爿云今天下雨还是明天落雪，让儿子自己选择。可是刚才，刘副书记说要从乡里派个干部来学工业学办厂，而且还说可以把西邨当做接班人来培养，这倒是他从没想过的。的确，与其培养别人还不如培养自己的儿子。知子莫如父。他相信，用不了多久，西邨一定能接上他的班，如果那样，就比当建筑师要强。不管西邨愿不愿意回来，写封信把意思告诉他也算是尽到了当父亲的责任。因此，一到家，他就吩咐西邨的二弟写了封信。

草草吃过早饭，徐雪森香烟乘车去了县城。县计委的门卫告诉他主任正在开会，请他在传达室坐等。等得无聊就抽烟。旱烟的臭味熏得门卫直打喷嚏，他只得去院门外的场地上溜达。不一会，龚炳勋急匆匆地走来了，徐雪森马上迎上去打招呼，可“黑鲶鱼”摆摆手理都没理径直走进门去，上了院子后面一栋楼的楼梯。又是等。工业局的张副局长匆匆走来，一脸的严肃，心事重重。徐雪森又迎上去，可张副局长像躲瘟疫似的快走几步进了门，也上了院子后面一栋楼的楼梯。又有几个干部上了楼。看样子，主任开的会很重要，请的都是上级别的干部。

好不容易等到十一点多，从院子后面一栋楼的楼上下来七八个人，都是干部模样，其中有张副局长和“黑鲶鱼”龚炳勋，估计会议开完了，徐雪森收起竹竿旱烟筒插在裤腰里，连忙迎上去。龚炳勋趁人不注意，一把把他拉到门后：“你真是吃了豹子胆了！赶快回去把你那块牌子砸了烧了！”徐雪森莫名其妙，“做啥？”“做啥？闯祸啦！你他娘的光棍不怕偷，可你把我和张副局长害惨啦！”“什么？闯祸？闯什么祸？吾怎么又害人了？”“就是办你的厂！我让你别到处张扬，别挂什么厂牌，可你还唯恐别人不知道，一个芝麻大的合作社非要大模大样地挂出什么‘耀华玻璃制品厂’！这下好了，状子告到县委书记的桌子上，县里成立了由计委牵头的联合调查组，工商、公安、税务、工业、农业等六七个部门参加，　要彻查你了！恐怕我这个书记也保不住喽！”“吾犯哪门子法了要这么兴师动众地调查？还要彻查？让他查！吾还就不信了！”“你真是死猪不怕开水烫！刀架到你喉咙口还嘴硬！破坏国家计划，扰乱社会主义秩序的错误还小吗？也怪我感情代替了政策，是我政策水平太低。你快回去把你那块厂牌摘了，联合调查组下午就去你西村调查，搞不好当场要查封的。你快走，他们现在去我厂里看现场。”龚炳勋说完就走。

“黑鲶鱼”不像是开玩笑。徐雪森懵了。他怎么也想不通。不就是办个加工性质的小工厂嚒，怎么就破坏了国家的计划、扰乱了社会主义的秩序了？还要当场查封？这是什么政府？这些城里的干部怎么对乡下的农民一丁点同情心都没有？真被黄长工说着了：偷摘的柿子焐不熟，开得太艳的花败得快！难道小工厂真成了短命厂？如果被查封了，进厂的一班小青年怎么办？厂房、设备怎么办？都是花花的票子堆起来的啊！心血不都扔进凤凰河里漂走了？不！不能关！得赶快回去请刘副书记出面阻止。

徐雪森急急忙忙乘车返回。正是乡机关中午午休时间，院子里静悄悄，刘副书记的办公室里空荡荡，他懊丧地往家里走。“填了肚子再说。”刚走到西村路口，刘副书记打着自行车的铃铛从村里拐上大路，看见闷头走来的徐雪森，立即下车。“老徐，我正找你呢！”徐雪森刚要开口说话，刘副书记伸手制止，说：“上午县委办主任打来电话传达了县委的指示，联合调查组下午就来西村查封你的‘耀华厂’，还要求乡党委对你旧账新账一起算，我估计你这次是躲不过去了。我思考再三，为了防止意外，你出去躲几天吧，其余的事由我来处理。如果没什么大事，我再设法通知你回来。快，回家准备一下马上走！”

徐雪森一屁股蹲到路边上，抬起绝望的眼看看刘副书记。“真来查？你都挡不住？”

“县委的态度很坚决也很明确，说还要追究你以前的右派错误，胳膊拧不过大腿，你别抱幻想了，出去躲一躲再说。”刘副书记神情黯然。

“吾一走不就成了逃犯了？再说了，往哪里逃去哪里躲？”

“想躲还怕没地方？你老丈人家，苍州、窑山你朋友家，再不然干脆就上北京去找西邨，?道逛逛北京故宫嚒！”

徐雪森微微摇摇头，下意识地拔出竹竿旱烟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