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1/2)

尽管鹞子的利润微薄，可做总比不做强。说是有利润，其实是技艺、力气、时间的凝结或转换。农民不搞副业，哪来的钱？说做就做，徐雪森重拾旧艺，从窑山买来几大车竹子，还特地跑了一趟苍州，买回上好的丝绵纸和麻线，舖开摊子做起鹞子来。毕竟手艺荒废了多年，手指僵了，腰也硬了，做起来就觉着不如从前利索，速度慢了很多。俗话说，不怕慢，就怕站。慢就慢吧，多熬些灯油是一样的。

孩子们都睡下了，服侍金艾给刚生下的儿子喂了奶，换了尿布，西邨娘过来帮忙。不算亮的电灯光底下，她看见丈夫一滴眼泪落在了已经糊好的鹞子上，丝绵纸上一滩水渍，不觉一阵心酸。都说男人有泪不轻弹，如果不是特别伤心，顶天立地的丈夫会落泪？她能想象，丈夫此时内心有多悲凉。“西邨他爹，想开些吧，是你自己说的，屁大的官帽滚到阴沟里都懒得去拾。你做了这么几年社长厂长，也没见你带回几个钱，还忙得顾不上家。算了，不做就不做了。”

“娘子啊，你想哪里去了！吾是留恋那顶帽子吗？吾是觉着影响了孩子们的前途。吾被扣上了右派的帽子，又落下撤职罢官的坏名声，这下好了，孩子们成了右派的子女，成了下台干部的家属。现在最讲家庭成分家庭出身，孩子们还不受吾的影响？还能有出息？苦了孩子们了！尤其是西邨，因为吾，学也上不成，这么点年纪就被吾赶出家门去讨生活找出路，走了吾的老路，流落在外，吾当初怎么就那么糊涂，不应该啊！”

“不是你说的让他去见世面经风雨的？吾就很赞成。西村就巴掌那么大地方，能掀出什么大浪来？是龙就该下海，是虎就该上山，只有小泥鳅才在牛脚氹里打秋千呢！西邨自己也愿意，你又没有强迫他，别自责了。西邨也不是打你的旗靠你的牌头才会有出息的人。再说了，是男儿早晚要挑担子的，别为西邨伤心了，把自己顾好吧。”

“话是这么说，可吾咽不下这口气。老话说，箍个破蒸笼，不蒸馒头蒸（争）口气，吾还非要把党籍保留住，不为自己，就是为孩子们的前途着想，也要打个翻身仗，哪怕等到官复原职后吾辞掉那顶乌纱帽，也向世人表白吾的清白。”

“你已经两次被打倒了，有那么容易？”

“是啊，想想也难。怪就怪吾这个当老子的无能，养了他们的身，却糊不了他们的口，还给他们挡了道，当初就不该生养。”

“不生养？那你老徐家不就断子绝孙了？你希望？别胡说八道让祖宗听见了霹死你！”

“嗨，没子孙就不用这么苦了，就用不着忙天忙地地忙着造房子，还要忙着糊自己的嘴还要为他们操持婚嫁。你看看，你头上都有白发了，吾心里不是滋味啊！”

“西邨他爹，怪吾不好，天天念着房子，让你寝食不安。今后吾再也不念了。吾也想通了，现在这几间四不像的房子也够住了，西邨有能耐，就让他去翻去造吧。你说你们共产党都是‘无产’阶级，无地产无房产，房子多了你也当不上无产阶级共产党了。”

“吾啥时候说过当了共产党就应该穷应该没房子的？要是甘愿受穷，那唐山、姚副部长和‘黑鲶鱼’他们还干什么革命？还闹什么翻身解放？”

“哦，你现在来给吾讲大道理啦？吾说解放了应该翻身，生活应该好，应该住砖瓦房住楼房，你还教训吾什么‘得福嫌轻’，什么‘生在福中不知福’，现在又是吾错了？”

“娘子，你没错，吾也没反对造房子，砖瓦房应该翻，楼房也应该造，否则一天到晚忙来忙去的为了啥？但是，那要慢慢来，钱攒够了，吾会造的。”

“你的脑子被洗得前言不搭后语了，嘴上两层皮，翻过来翻过去都是你们共产党说的！你现在想着造房子了？当社长的时候都没造出来，现在拿什么造？还真不如叫海兰丫头画张画呢！”

徐雪森尴尬地笑笑，“看你说的！你就断定吾这世人生造不出了？娘子，现在吾是无官一身轻，心思就放到了孩子们的身上。想想也是，人活一世，草木一秋，总该给孩子们留点什么。这不，想来想去，吾也只有这点本事，做鹞子扎花灯，坚持几年，吾还就不信翻不了这几间草房。”

“这话还差不多。老话说，‘聚沙成山，砌砖成塔’，慢慢攒，总有一天四间草房会变成四间楼房的。”

“就是苦了娘子喽！”

“吾叫过苦吗？怕苦还跟你？吾是想着吾们多吃点苦，不要让孩子们再吃吾们那样的苦。可是，看着你起五更摸半夜的，吾又不忍心。”

“说起孩子们吾倒想起一件事来。娘子，前天吾去北港还萧木匠萧老板的人情，正赶上他的一个侄子定亲办喜酒。他侄子只比西邨大一岁，就寻了媳妇了。西邨也老大不小了，你应该过问过问他的亲事了。”

“不是你说的让孩子们自由不用管的吗？”

“是，吾说过。可孩子们自由，你做娘的也不能撒手不管嚒，问问可以吧？留心看看哪家丫头人品好给西邨提提醒总可以吧？”

“还用得着留心？你是眼瞎了还是脑袋里灌了浆糊了？想都不用想，围在西邨身边转的就有三个：凤丫头一个，那是她爷爷下了庚帖的；金莉丫头一个，你就没看出来，那丫头隔三差五的往吾家里跑，不是对西邨有意她会来？还有就是北京的海兰丫头，也是她爷爷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