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1/2)

徐雪森早就下过决心不让儿子走自己走过的老路，不再让老二——西邨的二弟西庄学做鹞子，可是，除此之外又没有别的出路，找不到别的副业，别人能赚钱的活计他又不会，又缺乏资源，只得?从西邨娘的劝说，带老二学徒。去年一冬和今春以来鹞子的生意比以往好做多了，也攒了些钱。老二西庄愿意继承爹的手艺，上手很快，很短的时间内便掌握了爹教给的技艺。他又想起哥哥西邨设计的图样，翻出来照着图翻花样。还别说，西庄“照图画出来的瓢”还真有些新鲜，完全不同于他爹所做鹞子的风格，不仅受到小孩子的喜爱，连成人都喜欢，销路很好。

这就招惹了从西村玻璃制品厂歇下来的一帮小青年，他们很自然地来找他们的救星讨生活找出路，纷纷要求跟徐雪森学做鹞子。人都找上门了，拒之门外不是徐雪森的为人，想了想，他答应了：“好吧，有饭大家吃，有福大家享。可是，你们要想好了，这活计苦啊，最要紧的是弄不出钱来！”大家说管不了那么多了，只要有生活做就行。几十号男男女女跟着他学起徒来。

西村不是还有一座砖瓦窑厂吗？为什么他们不去做砖坯当烧窑工？去不成。小青年去了就是抢了自己和别人父母的饭碗。而且，黄长工也不答应。黄长工不答应是迫于无奈，他也有苦衷。自从他接手砖瓦厂厂长以来，厂里的生产一直不正常，时开时停，现在快要倒闭了。倒不是工人（其实都是西村的农民）偷懒不卖力，实在是烧窑用的煤炭供不上，周转的资金链又断了，连检修鼓风机和修补炉堂的钱都拿不出来。黄长工没有人脉，唯一能指望和依靠的人是老梁。可找到了老梁，老梁把手一摊：“你找我我找谁去？你这个社长、厂长是白吃干饭的？自己想办法去！”黄长工两眼一抹黑，把愁怨埋在肚里。

窑厂的人轮番来找徐雪森告状，向他倒苦水，徐雪森总是沉默不语。实在逼不过，他解释说：“吾也心痛啊！可是，吾能说什么？传到长工耳朵里，再传到老梁狗日的那里，又该说吾扇阴风点鬼火了。”

唐海领着西村的几个老汉也找来了。“雪森，窑厂被黄长工那个二百五弄砸啦，你不能眼看着自己一手弄出来的厂坍了啊！都是你和一村人的血汗呐！跟自己养的儿女有什么两样？无论如何要想法子救救厂！”

徐雪森停下手里的活，摊开双手，苦笑说：“怎么救？唐海，你也一把年纪了，就不知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的道理？吾也只能跟你们一样干着急！”

唐海使出了激将法：“雪森，该不是你自己有手艺能赚钱就丢下一村人不管了吧？”

“说哪里去了！”徐雪森听得出话里的话。“吾想管就能管了？你们还不知道，吾还在察看期呐！”

“那吾们去找刘书记反映去！”唐海领着人走了。

徐雪森冲着他们的背影大声说：“唐海，注意点分寸！别他娘奶奶的说是吾的主意！”

正如徐雪森自己表白的那样，他对砖瓦厂的变化看在眼里急在心上；也正如唐海说的，他把砖瓦厂当做了自己生养的儿女，认为是从自己身上滴出的血。他并不妄想再当那个厂长。可是，他眼睁睁地看着砖瓦厂一天天坍下去，就如眼睁睁地看着儿女大病在床痛苦地大声呼唤而心如刀绞。可是，他无能为力，有劲使不上，空有哀叹。他明白，砖瓦厂已经不仅仅是西村，还是桥庄、北港——整个西桥合作社许多社员的养命场，是许多手无技艺人的出路，是他们未来的希望所在。厂要坍了，他们能甘心吗？

徐雪森今天做出的鹞子老是出错，连儿子都看出来了。“爹，您怎么心不在肝上？病了？”

草草吃过晚饭，他说要出去透透气。这很意外，西邨娘惊讶地在他背后骂了一句。

夜空透着亮，天幕上星光稀疏，凉风习习，他漫无目的地沿着凤凰河岸堤溜达。是涨潮的时辰，听得见凤凰河水潺潺流过，如诉如泣。他从腰间拔出竹竿旱烟筒，装上烟丝，擦燃火柴，点上，蹲下，听。“成捆的票子从河里漂来也得起早去捞！”离世的老爹的话已经在他耳边响过几十年了，他也一字不改地对儿子西邨说过无数遍。老爹说得很对，钞票不是空气能张嘴就来；就算是从河里漂来，也需要起大早而且还要花费力气去捞。懒惰的、愚蠢的、心存侥幸的、起得早却又走得慢的人不但见不到更别想拿得到。要争取。为什么把赚钱叫“挣钱”？就是要“争”。不争，连钞票的影子都看不到。

膝盖有些麻了，他把竹竿旱烟筒往地上敲敲，敲掉烟锅里的烟屎，然后插到腰间，站起来继续溜达。

身后就是砖瓦厂。砖瓦厂高大的烟囱黑郁郁地直插夜空，顶到了天幕上一颗翻着眼皮的星。如果在平时，它顶端的嘴里会吐出跟他鼻子里喷出的旱烟的余烟差不多一个颜色的烟，随后就被云朵带走，消散得无影无踪，可是，现在，烟囱的顶端没了烟，装进了星星。星星是最怕热的。烟囱里没了烟，也就没了热度，星星不怕了，翻着眼皮看着窑厂。厂里空荡荡，悄无声息，漆黑一片。

徐雪森一阵心酸。前面是“山”字型土岗。虽然制砖挖走了许多的土，土岗却依然巍峨。挖走的只是冰山一角。那年宋树根计算过，土岗的黄土足以支撑砖瓦厂开办十年。照以前的进度，这土岗还能支撑砖瓦厂十年。可是，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