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1/3)

西村与中国绝大多数地区的民间一样流传着许多“老话说”、“俗话说”、“常言道”的草民土话，言语虽粗俗，却带着浓烈的泥土味草根香，含义中不乏深刻的人生哲理和社会痕迹，往往成为他们生活的信条和做事的参考。比如，西村的人常说：“老话说，树活一层皮，人活一口气”；“俗话说，衣衫不怕旧只怕破，不怕破就怕臭”；“常言道，冷在风里，穷在债里，宁愿吃苦也不向富人求乞”；“常言说，女人是男人的衫，男人是女人的山；没有女人的男人照样活，没有男人的女人像破箩”。西村还有许多也许只属于他们却流行于远近几百里的“老话”、“俗话”和“常言”，比如：“破虽破，苏州货”，“空筲箕淘米尽想好事”，“不会算计一世穷，坐吃山也空”。再比如，“小鸡吃黄豆，粒粒下肚”，“百日看少，十岁看老；十岁看看，到老一半”。

对于人的“命”或“命运”这个古老而隽永的话题，西村人经常会皱着眉头谈论，不厌其烦地猜想，悲观绝望地叹气，留下的“老话”“俗话”“常言”也就多。比如：“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的儿子只会打地洞”，“乌鸡下白蛋，丑妇生俊女”，“牛吃稻草鸡吃谷，烂泥菩萨住瓦屋，各人自有各自福”，“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等等。这些都有些至理名言的意味，句句都富有哲理，不比尊为世界伟大哲学家的苏格拉底、柏拉图、尼采、费尔巴哈之流的外国人说过的话差到哪里去。

就拿西村的农民徐雪森（虽然当了合作社的社长，但骨子里还是农民）来说，他从老一辈传下来的“老话”中，从自己的经历中，从对社会现象的观察中总结出一套又一套的“俗话”对别人“嚼百趣”。譬如对于人的“命”，他总是这样劝别人：“什么叫命运？老话说，命运就是自己的手和脚。命在手里，运在脚下。不动手不迈脚的人永远是穷命短命！”他还说，“贪图小利一时富，好吃懒做一世穷”，“夫妻同心，稻草变金”。他劝人既要奋斗却要随遇而安，说狗有狗的活法，狼有狼的益处，老鼠害人却让你时刻提高警惕，不要总想着把别人都弄死而想自己一个人活在世上。这话里的一部分意思与黑格尔说的“存在的就是合理的”名言有异曲同工之妙，甚至比黑格尔的话还要形象些，更容易被人听懂被人理解被人接受。虽然他根本就不认识黑格尔是男是女是丑妇还是帅哥，他更不想出人头地。所以，中国的草民——自然包括像徐雪森这样的西村农民，除了天生的呆子，除了生下来就得了脑膜炎变成了后天的呆子，为了生活，为了活下去，为了活得比别人好些，大多会从现实的生活中从切身的体会中悟出一些人生的哲理，牢记祖先传给他们的“老话”“俗话”“常言”，以便指导自己的行动。中国的草民是极其聪明又精明的社会阶层，是极其精细的现实主义经济学家，是不比西方哲学家差的草根哲学家。

但是这些草民在中国却没有人会承认他们是哲学家，他们自己也从来就没有扯淡和奢望这个称呼。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甚至连本国本民族的文字都不认识，哪里还谈得上哲学这么深奥抽象又艰涩难懂的理论。他们记住、传承这些“老话”“俗话”“常言”的目的仅仅是为了活命。草民们有关“命”或“命运”的议论，或者说大了去有关“命”的哲学毕竟是极不完整极不系统的，又通过口耳相传难免有谬，并没有起到彻底改变自己命运的作用，依然在稀里糊涂中过着苦日子。“命”在不断地重复和演绎过往的悲催。

认识字懂理论又会说哲学话的人在中国是有的，不仅大有人在，而且早就有，他们如果还活着的话，那要比黑格尔、尼采、费尔巴哈等等之辈要年长八百岁到几千多岁。比如，邵雍、韩愈等就要比他们大出八百岁左右，李耳（老子）、孔丘（孔子）、孟轲（孟子）等老前辈更要比他们大出一千多岁。如果用伏羲与他们去比，那就要大出太子或者皇后的“年纪”——“八千岁”、“九千岁”，甚至是中国皇帝的“年纪”——“万岁”“万万岁”。他们的哲学，他们的理论自然就比草民的草根哲学更胜一筹，全面而丰富，伟大而深刻，比号称世界伟大哲学家的外国人更伟大。

可是，他们说出来的话是“官话”，都用“之乎者也”表达，不识字的草民（其中绝对的大多数又是农民）因为不识字就听不懂带有“之乎者也”的“官话”，听不懂他们讲的深奥的理论；士大夫那些伟大丰富、深刻深奥的哲学对于中国的草民来说就等同于不存在，没有起到多大的作用，中国的“识字”哲学对社会进步的影响微乎其微，社会进步缓慢也就十分正常。中国识字人的哲学与不识字的草民们之间隔着一条黄河还要加上一条长江，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差着十万八千里。

中国民间的“老话”、“俗话”和“常言”是相对对于中国历史上的“官话”、“书面语”而存在的。在中国的古代，所有的“官话”、“书面语”都用“之乎者也”表示，文字艰涩，拗口难懂，别说是不识字的草民，就连识字的读书人自己都要花费九牛二虎之力，要像玄奘读梵语的佛经那样需要一个字一个字地“翻译”。有些中国人用尽一辈子的心血也学不好自己国家自己民族的文字，更没有时间和精力去研究物理、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