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1/2)

去北京的旅途是漫长而难耐的，要在单调乏味的火车肚子里闷上一天又一夜多的时间。但相对于人生之旅来说又是极其短暂的，甚至于微不足道。一段旅程的开始，便是人生的另一个起点。火车把西邨带往他向往却又莫名的地方。既然走在新的人生之旅，难免回眸旧去的过往。人生的新篇章总是从旧页翻过来的。在有节奏带着微颤的火车奔驰声中，西邨翻开了他短暂人生的旧页，对海兰谈起了沉重的“命”的话题，谈起了关于命的“出发点”和“路线图”理论。

西邨说，“死生有命，富贵在天”里的“命”和“天”其实是人生轨迹、生活规律的代名词和简化意，是用极其节约的字来表达一个富于人生哲学的命题。一个人在怎样的环境下怎样生活、劳动，养成怎样的习惯习性，以及如此等等，就会有什么样的结局，就有不同的生活状况，就有不同的寿命和命运。他说，是人都有自己独特的社会与自然的生长环境和成长轨迹，就有各自不同的命运与富贵。虽然人们平时不注意也不去注意，但这种轨迹的的确确存在。他举例说，从某个地方同时出发的两个人横过同一条马路，一人从人行横道线走，另一人从半路截道而越；一人东张西望看清了情势再过，而另一人冒冒失失不计后果奔跑，这就会有两种完全不同的结局：前者安然无恙，而后者很可能遭遇飞来横祸。这就是两人不同的“命”——是平时养成的性格决定的。

一架飞机正好从火车的上空飞过，蔚蓝的天幕上留下一道长长的白白胖胖的烟雾。这给西邨提供了最好不过的例证。西邨指着飞机说，同一架飞机从不同的机场升空上天，方向不同，它在天上走的路就不同，留下的轨迹也就不同，到达的终点可能不同也可能殊途同归。虽然不同飞机屁股眼里冒出的白烟是一个样，看上去很优美，但如果路线不同，有的可能会遇上棉花一样的云，有时候却遇上裹满灰尘的云、挂满雨水的云，有时候还会撞上乌鸦、斑鸠或者麻雀，撞得头破血流，一个倒栽葱掉到地上或者是海里都说不准。

西邨说，此外，一个勤快、善于思考、意志坚强、不懈努力而又经风沐雨经受广泛磨炼的人，与勤快却不善动脑，只顾埋头走路不会抬头看路的人比较，或与懒惰希冀天赐福音的人比较，或与动辄退缩患得患失的人比较，或与足不出户孤陋寡闻闭门造车的人比较，结局会是完全不同的。他对他爹常说的“俗话”——如果懒惰，即使河里漂来成捆的钞票也轮不到你捡——补充说，要捡到河里漂来现成的成捆的钞票，仅仅不懒惰还不够，守株待兔地等着也不行，必须跑得快，跑到别人的前头，而且必须找准方向，找到最佳位置，先人一手，必须有高人一筹的手段。所以，他说，所有的“命”其实都是自然、社会与个人行为的交集，需要勤劳、智慧、毅力、甚至冒险。这也就是西村的老人们常说的，其实人的命是捏在自己手里的。自己的“命”是自己“造”出来的。

西邨有关“命”的“出发点”“路线图”理论明显带有西村“老话”“俗话”与中国古代“官话”、文明与愚昧、科学与迷信混合杂揉的痕迹，也许根本就称不上是理论，最多算作是一家之言一孔之见，是西村草民的新“老话”，是徐雪森平时“嚼百趣”般的笑话的翻版，幼稚可笑，但富有新意，海兰就十分信服，西邨在她心目中的形象更加无比高大。

海兰不仅佩服西邨，也佩服自己。她觉着她没有看走眼。她自认为自己是极其聪明的。她能凭着洞察一切的观察和难以磨灭的记忆，把西邨几年后的模样画得惟妙惟肖，以至于一个并不认识西邨本人的人，只要拿着她画的肖像画就能从茫茫人海中找出西邨来。她又自愧弗如。虽然能画出西邨的外形，哪怕是眼神都画得十分的传神，但她无法画出西邨的脑絮，画出他的思想。她觉着西邨就是古代的甘露、周瑜、诸葛孔明、曹操、孔子、孟子、墨子、老子，以及所有带“子”的人的集合体。她庆幸终于在茫茫人海中找到了属于她自己的知己。

西村的老人常说：老话说，男人越大越想自己的家业，凡是有脑筋的男人都把家业当作自己在世上立足的根本；而女人是越大越想自己的归宿，凡是聪明的女人都把找到称心的如意郎君当作自己的人生理想。聪明的男人是先“种树”，用毕生的精力打造这棵“树”，让它长成顶到天，显出高大伟岸，胸膛宽阔，傲视天下，不愁招不来凤凰；而精明的女人是先“扎纸鹞”，让“纸鹞”在空中飞，一旦“纸鹞”上的线被意中人牵住，马上变成蜘蛛网，牢牢地沾住参天大树，然后攀枝筑巢。

海兰没听西村的人说起过这样的“老话”，但她却脱不了西村“老话”里的逻辑。她兼具了西村男人和女人都有的聪明和精明，她既要“种树”，也要“扎纸鹞”。她下定决心此生紧紧地跟定西邨，一起“出发”，走西邨的“路线”，以免自己的“小飞机”碰上裹满灰尘的云、挂满雨水的云，避免撞上乌鸦、斑鸠或者麻雀，从而顺利地达到人生的彼岸。

但是，西邨不赞成，说如果两人绑在一起走同一条路线，从经济的角度和概率上来说是不科学更不划算的，风险太大。就比如两人同时搭乘同一班火车，一旦出现事故，没一人能幸免。不能把所有的鸡蛋放在同一只